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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母种情录】(67~72)

  作者:欢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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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请君入瓮

  说是夜访,却不可能子夜时分再翻墙而入,而是提前去赵家别苑等待。「请记住邮箱: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次日,我与娘亲并未前往凶案现场勘探,一来是养精蓄锐以待其时,二来兰

  溪与七峦是距楚阳县城最近的事发地点,再远些的一日之内难以往返。

  我趁此机会重拾武功,练习了数回剑法,而采练元炁,静候时辰。

  约摸距离申时还有两刻钟,我与娘亲便从拂香苑步行出发。

  上了西直街,车马渐稀,娘亲虽戴着面纱,但仍教许多行色匆匆的路人侧目

  回首。

  此刻我无心顾及他们的痴迷,与娘亲疾行而至,来到了赵家别苑门前。

  令人惊异的是,这小苑子大门连虚掩都没有,毫无防备地洞开。

  到底是该说内城治安好到夜不闭户,还是吴老六粗枝大叶喔?

  虽然心中略感发笑,但我却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娘亲也驻足不前,美目深

  深望向空旷的庭院。

  我左顾右盼之下,小院深深,连几株观赏的景植都未有,静谧安然,与昨日

  无异,没什么可疑之处。

  进去吧,霄儿。忽而娘亲轻轻一笑,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

  暗访私宅却从正门而进,走得比主人还大方,让我感到有些滑稽与荒唐。

  娘亲的镇定自若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放下那丝顾虑,昂首挺胸地进了赵家

  别苑。

  赵氏别苑是一进院落,进了大门便是正中庭院,院内也无雅植石桌,简朴至

  极;此时此刻,东西二厢、北房正厅,皆是门窗紧闭,静若深夜。

  我颇有些不知所措,娘亲却宾至如归,莲步款款,好整以暇地绕着庭院走了

  一圈,只没有进房屋门廊,又来到我面前。

  料想吴老六应当快回来了,我与娘亲便站立在苑门一侧的墙边,静待其归。

  果然,没等多久,便见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影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进了别苑,

  正是吴老六。

  他似乎比昨日酗酒更猛,跌跌撞撞、自顾不暇,对我和娘亲毫无察觉。

  待他吃力地爬到庭院中央时,娘亲猝然发难,仙音冷厉:吴老六,可还记

  得我?吴老六正在地上挣扎,问得此言浑身一颤,仓促转身,坐在地上,四肢

  着地、惧面朝天,望着渐渐走近的娘亲与我,瑟瑟发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仙子......您、您怎么在这儿?娘亲不置可否,冷清道:我且问你,是谁人

  免去你的牢狱之灾?吴老六冷汗直流,笑得更加难看:没有人......是小人自

  己挖地道逃出来的......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竟想糊于我。娘亲冷

  哼一声,似乎连庭院都寒肃几分,莫非你还想尝尝饮雪含霜的滋味?娘亲垂

  藏在袍袖中的玉手微微一动,吴老六立时如惊弓之鸟一般,摆手摇头,脱口而出:

  别别别,仙子我说,是那个姓吕的放我出来的!虽然早有几分预料,但亲耳

  听到吴老六证实此事,仍旧是不可思议,亏那些百姓还对他感恩戴德,没想到却

  私纵匪贼,或许二者有什么肮脏勾连、沆瀣一气也未可知。

  娘亲仙容未动,似是毫不意外,冷冷地追问:他与你是何干系?为何要放

  你逃出生天?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吴老六面色纠结,迟迟没有下文。

  娘亲并不焦急,冷眸如定,我却听出他故意吞吞吐吐、拖拖拉拉,似在拖延

  时间,于是踏前一步,喝问道:因为什么!?吴老六却一扫面上惧色,裂开

  大嘴、露出黄牙,嘿嘿笑道:因为我们是一伙的!我心中一惊,却听见一个

  熟悉的声音如雷霆般发号施令:围!话音未落,变生肘腋,东西二厢、正侧

  二厅,门扇瞬间大开,黑压压地一片士卒齐步踏出,恍若山洪暴发、扑面而来,

  来势凶猛。

  我心中闪过瞬息万念,沉身握剑,含章便要出鞘,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娘亲

  的玉手却拉住我的袖子,螓首轻摇,侧目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那双清澈淡然的眸子未见异色,瞬时我领会娘亲早有预料与对策,而且胸有

  成竹,于是我心中大定,撤去架势,静观其变。

  哄哄哄——

  身披黑甲的士卒如洪水决堤,训练有素服从指令,脚步声震若雷霆,甲胄摩

  击铿锵有力,如灵活地黑蟒一般迅速陈兵四方,很快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

  我环顾四周,头戴黑盔的士卒面目不清、神情难辨,至少有二三百人,四面

  的士卒,最近的离我们已不过数十步,后方的甲兵手执军刀长矛,前排士卒则端

  着奇异造型的器械,冷冷地瞄准着我们。

  那器械形似弓箭,精铁与硬木相互勾嵌,弓臂垂直连接着矩形方盒,以精巧

  复杂的机构张开弓弦,箭矢则如蓄势待发的恶蛟一般,冷冷地凝视着我们。

  我心下凛然,这应当就是娘亲所说的弩箭了。

  吴老六起身嘿嘿邪笑,得意到嘴都歪了,后退几步,而我们正面黑压压的行

  伍则让出缺口,缓缓走出一位银甲银盔、面容熟悉的军官,开口道:柳公子,

  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乎?正是吕千总。

  方才一听号令之声,我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此刻更无震惊,冷冷道:劳烦

  吕千总挂心,我好得很。这一番寒暄殊无暖心情谊,反倒是杀机四伏,若非现

  下四面楚歌,我定要和他手底下见真章。

  此时吴老六手舞足蹈、吐沫横飞,狐假虎威地放肆叫嚣道:大伙上呀!把

  那个女人抓住!兄弟们射死他们......诶哟!我心中杀意如寒冬朔风般冷冽,吴

  老六却痛呼一声,原来是吕千总奋起铁靴一踢在他腿肚子上,狠狠叱骂道:蠢

  材,退下!吴老六捂着小腿,唯唯诺诺退到吕千总身后,仍旧轻声哎哟叫唤,

  骂骂咧咧的。

  想必这位......嗯,仙子,乃是柳公子的母亲,也是此行之首吧?吕千总

  倒是好眼力,打量几下,一眼便能分辨我们母子二人的关系。

  不错,可惜你的所作所为,愧对你的这双眼睛。娘亲螓首轻颔,语气冷

  冽,再无半分悲天悯人、淡泊宁静,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对外人如此不留情面,

  几乎可以说是恶语相向了。

  哦,不知本千总的什么所作所为,竟让仙子如此失仪谩骂喔?许是自觉

  场面尽在掌握,吕千总双手摊开,故作清白无辜的姿态。

  尔等勾结黑云寨,屠村灭户,杀良冒功,人人得而诛之,还需问我?!

  娘亲杀意凛冽,厉声责问,我与娘亲朝夕相处十余年,还从未见过这般的寒冷彻

  骨的语气。

  此言一出,吕千总双眼一眯,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有几分震惊有几分冷意。

  如此直白的问罪,我哪里还不明白,我们母子二人出谷追查的魔教之事,背

  后真凶就是吕千总一干人等!

  甚至这些弩箭就曾经杀害过无辜百姓!

  我心中的杀意从未如此旺盛过,恨不能身负不世神功,好将始作俑者、助纣

  为虐之人通通送下九泉!

  吕千总迅速收敛了眸中异色,好整以暇地发问:不知仙子有何证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想听自己的肮脏勾当,我也不介意让真相大白

  于天下。娘亲横眉冷对,如同严师训诫逆徒,但语中充满了不屑,将推理一一

  道来。?

  第六十八章杀良冒功

  楚阳、流樱、池桓、益公、井泉五县中有兰溪、七峦、卢芽、梓树等十余

  村落被屠灭之事,皆发生在去岁、今年之交。尔等将罪名推脱给水天教无疑

  是上上之策——他们有口不能言,即使可以自证清白也无人相信——更何况各村

  皆被捣毁、化为废墟,万千罪证俱已成灰,即使有幸存的村民或者证据,想必也

  被你们以事关诸地安防的由头,强取豪夺之后毁灭干净了。

  但我调查至今,却发现两个疑点:其一,便是近日我儿在兰溪村废墟发现

  的残砖,上面留有弩箭射入的凹痕,长二寸,宽厚均为半寸,此乃本朝军队所配

  弩箭的规制;且入墙三寸有余而去势不钝,一看便知乃是精铁打造,若说私铸也

  未免太过牵强。吕千总不置可否,背手而立,呵呵笑道:其二喔?便是

  他。娘亲袍袖一扬,指向了吕千总背后之人!

  我?他?吴老六?吴老六、吕千总以及我都不由发出疑问。

  吕千总更快反应过来,转头怒视,目眦欲裂:你个狗娘养的!难道?吴

  老六立刻跪下连声求饶,磕头如捣蒜:吕爷,我老六没有——他们互相猜疑,

  我正暗自高兴,娘亲却摇摇头,为吴老六开脱:吕千总误会了,虽然吴老六被

  我儿所擒,但他并未对我说过互相勾结、沆瀣一气,一来当时我并不知道有此内

  情,二来他也还没蠢到不打自招。吕千总怒气稍平,转身继续问道:难不成

  是此次放他出来,让仙子心生怀疑?亦非此事。娘亲仍是摇头否认,转而

  说道,吴老六刚刚被我们擒住时,出言不逊,无意间吐露了一事:他曾凌辱过

  大孙子家的寡妇.大孙子家的寡妇?是谁?不光吕千总,连我也有些

  懵了,吴老六刚刚站起来,听到此言却又跪了下去。

  娘亲并未正面回答,反而转向了我,微笑提问道:霄儿,你可还记得,我

  们在兰溪村祠堂发现的灵牌上所书为何字?我略一思索,便有了印象:孩儿

  记得是......孙?不错,正是孙字。娘亲赞许地点头,而后补充道,

  但那块灵位有损毁残缺,所书并不完全,所以那块灵牌所祭奠的应是长孙氏!

  长孙?

  大孙子!

  原来吴老六不通书文、未经教育,竟将长孙理解成了大孙子!若非娘亲智光

  昭昭,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其中关窍?

  娘亲拂袖转身,对着黑甲白胄继续道:德化七年,长孙珩与谢世昶遭蔡渊

  一党弹劾,其中谢世昶受了诬陷,于五月被贬谪青州郇阳郡;而长孙氏则是被抓

  到了把柄,受了罢官除爵之惩、流徙千里之刑,流放至青、扬二州交界之地,罚

  作苦役。后来蔡渊虽然倒台,他们也因罪期未完,无法官复原职,更无法重返京

  城,只能留在流放地。

  长孙姓氏本就人丁稀少,在青州恐怕只此一脉——而传言中被魔教屠灭的

  家族遗孀,又怎么会从一个黑云寨的小喽啰口中听到?当时我发现长孙氏灵位时,

  就知道此中必有蹊跷,再加上弩箭痕迹,我有六分把握,推定负责楚阳等五县城

  防贼患的东离卫、占山为王的黑云寨,俱与此桩惨案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昨日得

  知吴老六被你们释放,此事真相已有九分为我所察。娘亲一番精彩绝伦地推理

  让我茅塞顿开,若非场合不对,我甚至想鼓掌欢呼。更多小说

  啪——啪——啪——吕千总脸上绽开了笑意,仿佛事不关己,鼓掌称赞,

  精彩精彩!仙子料事如神、慧眼如炬,几乎让本千总以为是前朝酷吏商殃绝再

  世!他所说的商殃绝乃是前朝酷吏,主掌刑狱之事,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断

  案如神,传说目有重瞳,能窥破人心,对犯人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但因量刑过重

  ——他甚至制定了腹诽的刑名——而深受诟病,朝野民间又敬又怕,毁誉参

  半,《四朝通史》称之为慧无谬判,恶有过刑的酷吏。

  但吕千总转而又换上讥笑之色:不过目下情景,仙子就算知道得再多,又

  有什么用喔?不若束手就擒、自荐枕席,本千总就放你儿子一条生路,如何?

  口中淫亵之意不言而喻,吴老六更是附和着嘿嘿淫笑起来。

  我深知娘亲的不世修为足可以护我全身而退,更知他们不过痴心妄想、不自

  量力,但仍忍不住怒从胆边生,右手便要往腰间含章剑摸去。

  霄儿冷静。娘亲伸手拦在我身前,又冷冷地对吕千总道,你们也是这

  么对付洛正则的吧?娘亲忽然提到这个名字,我与吕千总均是一愣。

  吕千总率先做出反应,干脆承认道:不错,他年逾半百还在为失子奔波,

  本千总也不拦着他,为何非要往那有死无生的兰溪村寻去喔?还起了行侠仗

  义之心,扬言要调查此事——没奈何,本千总只能大发慈悲,恭送他们夫妻于地

  下团聚了。吕千总双手一摊,故作无辜的模样,全然不把人命当回事,让我心

  中杀意更盛,若非娘亲阻拦,早已提剑砍去。

  他洋洋得意地踱了几步:说起来也是他命数已尽,若是与洛川城护送队伍

  一同返回,本千总一时半会儿还真奈何不了他,偏偏他接到家书,火急火燎地要

  先行一步,本千总才能叫上黑云寨的人一同围杀他。别说,你们练武之人还真是

  勇猛过人,黑云寨的瘦马弱匪也就算了,竟还伤了我们的兄弟。可惜最后还是被

  我们拿下,若非要把事情推到黑云寨头上,本千总上百具弩箭便将他射成马蜂窝

  了,何须那般麻烦?说完,吕千总冷冷斜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番话既是炫耀又是威胁,以洛正则被伏身亡,妄图断绝我与娘亲的反抗之

  心,尤其是特意提点了冷森森、黑漆漆的机括弩箭。

  我心中冷笑,可惜你并不知道娘亲的武学造诣是何等惊世骇俗,否则你就不

  会口出狂言了。

  听了他这番蕴含杀机的话,我反而冷静下来了,同时也为洛正则之事感到唏

  嘘——一封报喜家书却成了催命凶符,命运如此人,如何不叫人叹息?

  娘亲镇定如常,冷眼以对:现下你承认兰溪等地的惨案是尔等所为了?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这些细枝末节,你们这些仙子、大侠都是如出一辙啊。吕

  千总一副匪夷所思却又习以为常的表情,仿佛施舍般爽快承认,不错,此事乃

  我一手策划执行的......恐怕并非如此吧?突然,娘亲冷冷的一句诘问打断

  了他的供认不讳。?

  第六十九章幕后主使

  娘亲目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吕千总立时凛然:仙子是什么意思?你方才

  不是力证是我所为吗?我所言者乃是尔等,吕莫槐吕千总,你莫非患有

  耳疾?娘亲冷冷纠正,针锋相对。

  吕莫槐?想来应是他的名字,虽说我现在才知,却并不惊讶,反而为娘亲的

  心细如发而敬佩不已,连这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吕莫槐面色寒冷地驳斥:咬文嚼字,逞口舌之勇,又有何用?却不想娘

  亲辛辣讥讽道:一条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走狗,你的主人——虞龙野不会嫌弃吗?

  如果说方才娘亲的推理论断、厉责其罪,吕莫槐只是略感意外,但仍是好

  整以暇、游刃有余,那么此时娘亲的讽言落地,他立刻失去了戏我们的闲心逸

  致,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杀意,面如寒霜:你是如何得知少主君的?吕莫槐眼

  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令人恶寒,仿佛娘亲与我俱是死人。

  娘亲怡然不惧,语气轻松:我不光知道虞龙野,我还知道你吕家乃是虞家

  世代豢养的死士——十七年前,我曾去过京师,当时的......故人详细告知我,在

  蔡渊倒台的过程中,除了仇珏出力最多,还有他正房虞氏的娘家及其豢养的死士

  也功不可没。

  我查阅近年来东离卫的军官升调记录,得知德化二十三年二月,你与虞龙

  野自京城来到此地,而后荡匪立功,升衔极快,直到去年——那时你的主子暂领

  副都尉一职,按本朝律,由代职扶正需要足够的军功,而当时此地的匪患几乎已

  被平息,而黑云寨虽然聚啸山林、藏污纳垢、累犯罪行、匪贼众多,但仍是不足

  所需——更别提它极有可能是尔等养寇自重之恶果——恐怕就在那时,你们便萌

  生了杀良冒功的心思吧?

  每年各地军旅功绩皆需在年关之前上报审批,次年开春兵部巡检之后,旨

  意才能下来;而前任副都尉平调、虞龙野暂代其职乃是十月,如我所料不差,你

  们还是假报军功在前,杀良冒功在后。

  仅仅是勾结山匪、杀良冒功,若说是你擅自为之,我便也信了;但假报军

  功、欺君罔上这等弥天大祸,若非权倾天下的宰相仇道玉是你家主子的姑爷,若

  无虞龙野的首肯,再给你十个胆子也不敢自作主张!

  吕莫槐背后还有人指使也就罢了,其中竟然还有如此错综复杂关系,而娘亲

  对此中关窍洞若观火、如数家珍,更是让我叹为观止。

  而环视四周,数百士卒不为所动,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我心中冷意丛生,恐怕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倒也是人之常情,如幕后主使

  并无深厚背景,谁敢豁出性命不要,干这种祸家眷、诛九族的弥天大案?

  我正在感叹,忽而耳中传来娘亲纤细的话语:霄儿,运功护住太阳与神庭

  二穴。传音入密!接下来吕莫槐恐怕要痛下杀手了。

  我不敢怠慢,迅速运起元炁,护住两处穴道。

  果然,吕莫槐冷血一笑:呵呵,仙子神机妙算让人叹为观止,原本我还存

  了与仙子共度春宵、甚至献为少主君禁脔的心思,不过现在看来留你不得!齐射!

  吕莫槐号令瞬发,左右后方持弩箭的士卒毫不犹豫地催发机括,数十上百

  只利箭齐齐激射,去势迅疾犹如闪电,斜斜向下,朝着我与娘亲直直冲来!

  清脆的嗖嗖嗖、沉闷的嗡嗡嗡不绝于耳,劲弩利箭攒射在方才母子

  二人所立的周围土地,激起灰尘、跃起泥块,却唯独不见了它们的目标——我与

  娘亲已然消失不见。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娘亲袍袖一展,玉手握住我的手挽,霎时天旋地转,视

  野生生变化,随着移形换位之感后知后觉地袭来,额脑一阵不适,一时无法睁眼

  查看。

  但我心中了然——竟是不下于羽玄魔君的极速身法!

  不适感很快褪去,忽觉五指间那只柔荑轻轻抽去,心中不由淡淡失落——方

  才情势紧急,我还未来得及仔细感受。

  快速打量周围,我们似乎是处于空旷的房间,窗格板壁陈旧而干净,独独没

  有任何家具陈设。

  娘亲以玉指压住樱唇,示意我禁声,而后莲步悄悄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

  缝隙,立时传来尖细而猥琐的声线:人喔?那两个人喔?跑哪儿去了?!居

  然是吴老六!

  那这么说我们还在赵氏别苑?!此时所处正是方才那些甲士藏身的房间!

  我差点惊呼出声,置之死地而后生!娘亲真是艺高人胆大!。

  此时庭院中发生了变化,狐假虎威、跳梁小丑的吴老六被吕莫槐冷冰冰地斥

  责道:聒噪!吴老六立时噤若寒蝉。

  我镇定了一下心情,轻轻走到娘亲身旁,闻着清香,从那缝隙中观察庭院。

  黑压压的一片士卒行列,看不清场中,只听吕莫槐一声号令:列队,回营!

  随着吕莫槐发号施令,诸多甲胄士兵整齐划一,列队齐步,山呼海啸般自

  敞开的大门出了别苑。

  不多时,庭院中已只剩下吕莫槐和吴老六两人,但就在此时,一个差人走了

  进来,身穿黑色便服,腰别铁牌,手提灯笼,走到二人近前问道:人做掉没?

  那声音与样貌,我皆不陌生,正是那日入城时所见的白姓捕头。

  他的出现已不能再令我震惊,盖因与军匪勾结、滥杀无辜、推罪魔教相比实

  在不足为奇,况且娘亲曾说官府通告明示兰溪村等惨案乃是魔教所为,官府中人

  若与此事无涉,反倒令人奇怪。

  吕莫槐淡淡道:让他们跑了。怎么会?连刀鸣雪影都拿下了。

  灯笼光芒照明下,白捕头的眉头皱在一起,似乎略感意外。

  吕莫槐摇摇头,若有若无地后悔道:那个小的不足为虑,撑死了和姓洛的

  一个水准;但他母亲不是等闲之辈,带他二人逃出生天去了。我不得不承认他

  目光犀利,若果真只有我一人,面对三百甲士、上百具机弩,哪怕倾尽全力也难

  逃一死。

  白捕头眉头一挑:哦,她是何方神圣?她自承去过京城,又对我吕家

  在蔡渊倒台中推波助澜一事了如指掌,恐怕......是十八年前将水天教密谋起义瓦

  解于无形的倾城月姬谢冰魄。吕莫槐仰头叹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除

  了仇、虞两姓的家主,也只有皇帝清楚此事了——而她曾经觐见过天子。如

  此棘手?白捕头面上也犯了难。

  倒也无妨,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母子二人。吕莫槐并未发愁,转而对吴

  老六兴师问罪,倒是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与我?!?

  第七十章自相残杀

  自白捕头进了庭院,吴老六虽然一直在旁,但唯唯诺诺、卑躬屈膝,此时被

  吕莫槐以惊雷之声问罪,登时双膝跪地,双手作揖,求饶不止:千总,小人实

  在是不知道啊!哼,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何对谢冰魄畏惧害怕?吕莫槐

  一眼便识破了他的谎言,以你吴老六色中饿鬼的性子,怎么对着她连一句污言

  秽语都不曾说过?这......是,那女人是对小人下了狠手,所以小人有些害怕,

  但小的真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啊!吴老六磕头如捣蒜,一副难言之隐、懊悔万分

  的模样。

  他的脑子倒还灵光,这番话真假参半,看起来似乎解释了缘由,但我们母子

  二人却深知他仍旧没说真话——娘亲以冰雪元炁施加的恐怖重刑,连我这个亲生

  儿子看了都心有余悸,他吴老六也不是痴傻愚笨,会认为自己所受的非人折磨只

  是凡人的手段吗?

  我心里明朗,看来他对吕莫槐也不是毫无保留,两方并非真心齐力。

  吕莫槐却似乎没有堪破,大方摆手,不再追究:算了,你见识短浅,认不

  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多谢千总。吴老六再次磕头,嬉皮笑脸地起身邀功,

  千总大人,小人这几天戏演得还不错吧?吕莫槐含糊点头:还行。演戏?

  难不成他近日出现在赤鸢楼大声喧哗、在街道巷口驻足喘息,全都是为了引

  我们入彀?那我岂不是害娘亲身处险地?

  虽然我与娘亲此际毫发无损,但心中不免愧疚,自责不够小心谨慎。

  吴老六偷偷打量了一下千总大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小人什么时候能

  回山里啊?吕莫槐眉头一翘,颇为意外:你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玩

  月楼的姑娘,竟然还想着回山里吃苦?吴老六苦笑道:是舒服,不过那女人

  这么厉害,不知道哪天头就没了,还是回山里安全些。你这小贼倒也知道苟

  且偷生,吕莫槐摇摇头,似乎不甚在意地道,也罢,这就送你回去吧。

  小人多谢千总大人!吴老六大喜过望,双手作揖,鞠了个躬——但他直起身来

  时,那银甲亮盔飞速欺近,一道寒光没入了心房。

  吕千总猝然发难,身着重盔而出手迅速,足见他也身负武艺。

  咕哇——你......吴老呛出一口血沫子,连连后退,双手死死捂住创口处

  的匕首,鼠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场中惊变固然出乎意料,但今日连番波折已让我处变不惊,娘亲更是面不改

  色,犹如白玉雕塑,静立观察。

  你对老子不老实,黑云寨也是,一群白眼狼!叫他们派些得力干将,却哄

  一群流民来送死,阳奉阴违!否则昨日便知道那女人的底细,今晚又怎么会不打

  自招!吕莫槐面目狰狞,欺进两步。

  唔呕......吴老六吐出几口鲜血,握住匕首短柄的双手已是染得殷红,但

  仍然神智未失,吐出一句狠话,黑云寨的兄弟......不会放过你们的!吕莫槐

  脸上泛起奇怪的笑容,冷冷道:放心,你的兄弟很快就会下来陪你了!而后

  身形一闪,侧身扶住吴老六的肩膀,后者双目圆睁地盯着他,不可置信地道:

  你们要......黑吃黑?!怎么能叫黑吃黑喔?这是为民除害!吕莫槐笑容满

  面,攀上吴老六颤抖的双手,而后将他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吴老六看着近在咫尺的银甲将领,仿佛在注视恐怖的怪物,猥琐扭曲的脸庞

  涌起恐惧及后悔的神色,面如金纸,染血的嘴唇颤抖着说道:二当家......说得

  对,你们不是好人......二当家......剪径蟊贼再次咯血,失血过多的他浑身已无

  力气,头脑歪斜,两只眼睛无神地转动,已是意识模糊。

  吴老六全靠吕莫槐提着肩头才勉强直立,颤抖着紧攥匕首的十指却被支撑着

  身体的人慢慢掰开,仿佛在为他生命最后时刻的计数,猩红粗手最终犹如残枝般

  垂落在两侧。

  吕莫槐皱了皱眉头,右手退缩了一下,还是握住血腻腻的匕首短柄,仿佛哄

  小孩儿入眠一般,诡异阴冷地温柔道:别怕,他们很快就会来陪你了......话

  音未来,他便狠狠发力一抽,随着寒光一闪,鲜血如同趵突的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向天直冲!

  随着吕莫槐撤去左手,吴老六颓然倒地,仰面朝天、蜷曲痉挛,口里涌出鲜

  血,心房创口激跃劲射几股血泉后逐渐无力,双目神光涣散,口齿不清地念叨着

  二当家......说得对......,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归于平静。

  在一片血泊中,吴老六死不瞑目,满身鲜血。

  杀害了一条人命的吕莫槐毫无忏悔之意,反而看着右手和短匕上的粘稠鲜血

  皱眉发愁,似乎在痛惜一件宝物被玷污。

  袖手旁观的白捕头神色如常,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帕,递了过去。

  多谢白兄。吕莫槐接过物什,仔细地擦拭着手上和臂甲的血迹。

  白捕头淡淡说了句不客气,随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吕莫槐忙活

  着处理身上的血迹,头也不抬,不假思索道:谢冰魄母子二人杀害良民吴老六,

  畏罪潜逃,抄发官文、通缉令传于青州各郡,悬赏捉拿。白捕头迟疑道:谢

  冰魄与皇帝认识,万一她亲自面圣......呵呵,咱们的这位皇帝,疏于朝政已

  达十年,料她谢冰魄也不能轻易得见。吕莫槐将血迹斑斑的白帕扔在地上,如

  闻笑谈,再者往返京畿紫垣,哪怕快马加鞭,也需一个月,等她请来皇命圣旨,

  少主君已将黑云寨屠灭干净,届时死无对证,复有何愁?哈哈,千总说得是,

  在下多虑了。白捕头尴尬一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正是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行一步,明日再来给他收尸。吕莫槐

  将匕首插回腰间短鞘,与白捕头勾肩搭背,出门而去。?

  第七十一章计将安出

  残月初升,微芒涂在了赵氏别苑的空旷庭院里。

  霄儿,此地已靖。娘亲淡然一笑,莲步款款,足履庭院,犹如旷世仙子

  沐浴着月霭在尘世间行走。

  跟在后边的我不禁有些痴了,却又瞥见惨死苑中的吴老六,心情微有些异样。

  这个投身黑云寨的喽啰,猥琐淫荡,作奸犯科,助纣为虐,死性不改,落得

  个一刀穿心、露天陈尸的凄惨下场。

  他固然是死有余辜,但我觉得便宜他了,只因他乃是受了吕莫槐的偷袭致死,

  而非严审明察、认罪伏法,闹市街口、快刀斩首;而想到杀人者吕莫槐,却又为

  这蟊贼感到一丝不值,二者皆非良善,但我更厌恶道貌岸然的总兵。

  只是烦心事随之而来——吕莫槐与白捕头临走前商定,还他一个清白之

  身,并以此案栽赃嫁祸我们母子二人。

  此计虽是血口喷人,却颇令人头疼,一者死无对证,二者我们没有如山物证,

  三者乃是他们代表了官府与军伍。

  尤其是最后一点,最为棘手,一旦官府广发通告悬赏,那么在黎民百姓眼中

  我们便与洪水猛兽无异,虽有百口而难自辩,落入水天教那般的难堪处境。

  俗话说官字两张口,横竖都有理,民不与官斗,正是难在此处。

  我不禁犯难,皱眉问道:娘亲,吕莫槐欲以吴老六的性命陷害于我们,如

  何是好?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扭转。娘亲从吴老六的尸体收回冷淡的目光,

  轻轻摇头。

  啊?这......连娘亲都束手无策,我更是有些慌神,不禁脱口而出,要

  不我们回葳蕤谷吧?牛婶肯定会帮我们的!倒也不必如此。听闻此言,娘

  亲展颜一笑,此路不通,自有他路。啊?娘亲打机锋似地语焉不详,我

  正摸不着头脑,却听仙音腾上夜空:杨玄感,不必藏身了。我心中疑惑更深,

  杨玄感又是何方神圣?

  只见娘亲注视着西厢靠近苑门一侧的耳房,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一名甲士,

  与吕莫槐手下士卒别无二致。

  我心下一惊,此地还有吕莫槐的暗哨?

  正要拔剑,忽然听见来人发出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柳公子稍安勿躁,是

  老夫。我霎时明了,此乃驾车送我们至百岁城的杨姓老擒风卫,原来他本名唤

  做杨玄感。

  只见他在肩腰膝背各自摸索一会儿,身上铁甲便应声而落,哐啷几声,露出

  了他一身玄色衣裳。

  杨玄感缓步走近,在吴老六尸体旁抱拳道:想不到一别十八年,谢仙子仍

  旧记得区区在下。娘亲淡淡说道:你也练武,知我不以面目识人。以气

  机识人么?杨玄感目露羡慕与惆怅,可惜今生老夫是不能踏足此等境界了。

  娘亲不留情面,几近于训斥:你似乎比当年还要多愁善感,有此余裕,

  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回去交差。杨玄感捋捋短须,尴尬笑道:呵呵,仙子教训

  的是,老夫失态了。所谓魔教之事,想必你已一清二楚了。半百老者点头

  叹道:没想到竟是虞家少主杀良冒功、欺君罔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听你此言,此事似乎很棘手?娘亲秀眉微皱,敏锐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很棘手,是相当棘手。杨玄感摇摇头又点点头,仇道玉权倾朝野,

  虞家家主位居六部尚书,二者又是姻亲,可谓是一手遮天哪。如此失民心、

  激民怨、犯众怒之事,太宁炿也能置之不理?娘亲仙容如常,眉宇间却露出一

  丝失望之色。

  仙子不可直呼天子名讳......罢了,仙子自便。杨玄感本想制止娘亲大不

  敬的行为,但话未毕就已作罢,似乎是摄于娘亲武功,改口道:实不相瞒,陛

  下不理朝政、大权旁落已有十余年,都是由仇道玉把持,莫说杀良冒功,便是事

  关国体安危的魔教,陛下也未曾理会过。何出此言?就说此回调查水天

  教一事,老夫斗胆请仙子重出江湖,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其实不合规

  程——此事本该由擒风卫奉谕令,通知青州各级要员,秘密召集武林人士,统一

  行动,可偏偏只有老夫与寥寥几个亲信在奔波劳累,仙子可知为何?娘亲并不

  回答,只投去一个冷冽的目光。

  杨玄感如遭雷击,讪讪地自问自答:老夫就不卖关子了——德化十年,陛

  下欲废太子,改立庶子十皇子为储君,仇道玉上疏谏言:立嫡立长,政通人和,

  百姓倾心,国祚万年,携满朝文武于太和门外长跪不起,接连三个日夜,不少

  文臣武将或死或伤,逼得陛下收回成命。自此,陛下一蹶不振,渐渐疏于朝政,

  不理政事,连朝会都越来越少。

  不光朝政由仇道玉把持,连听命于皇帝、受辖于天子、专司九州逆祸的擒

  风卫也几乎落入仇道玉手中,擒风卫三位承天御祸使,其余两位已投靠了那位宰

  相。若非早年老夫曾跟随陛下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恐也早被撤职换人了;

  饶是如此,陛下也愈发不念旧情了,今次他明知是二位御祸使排挤老夫,仍

  是一言未发,听从了他们的提议。杨玄感也算掏心掏肺,非议天子,传出去可

  是杀头大祸,但听过叶家姑娘的控诉,比起她所痛斥当今皇帝的昏庸享乐,此番

  话仍有避重就轻之嫌、维护君主之意。

  而一想起叶家的悲惨遭遇,我的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竟然真的昏庸至斯么?娘亲语中的失望之色已然毫不掩饰,既是这般,

  你要如何为民请命?请仙子将搜集到的罪证述辞交与老夫,方才听吴老六之

  言,黑云寨二当家似乎颇有见识,老夫明日便赶往黑云寨,争取带他进京面圣,

  直陈原委,再不济也要从他处得到铁证。杨玄感信誓旦旦,慷慨激昂,拼却

  老夫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仙子蒙上杀人的罪名——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仙子与

  公子暂避风头。污名栽罪,非我所担心,我只担心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元

  凶不能绳之以法。娘亲的铮铮之言铿锵有力。

  唉,老夫也不自欺欺人了,恕我直言,真相可能会大白于天下,元凶却未

  必会被绳之以法。杨玄感面露难色,那虞龙野是仇道玉的娘舅之子,深受他

  正室夫人虞薇的喜爱,又是虞氏未来家主,要将他下狱问罪,恐怕难于登天啊!

  既如此,劳烦杨兄帮我传几句话给太宁炿。仙子请讲。太宁炿,

  你忘了太祖姓氏如何而来吗?你已负了我夫妇二人一回,更负了天下苍生一回!

  若再对此事袖手旁观,将来我取你项上人头之时,盼你不要后悔!娘亲语气生

  冷,眉目生寒,仿佛真的在当面教训当朝天子,而后伸出三根玉指,不许转述,

  不许粉饰,不许遗漏。诶哟,仙子这番话,老夫一张嘴就会人头落地

  杨玄感闻之叫苦不迭,但见到娘亲坚毅执着的神情,终于叹息道:也罢,反正

  老夫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便舍命陪君子,啊不,舍命陪仙子好了。多谢杨兄。

  娘亲袍袖一舞,素手拱揖,郑重感谢。

  仙子勿谢。唉,见惯了不平事,老夫的一腔热血都快比北玄道幽州还寒冷

  彻骨了,当初未敢相认也是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如非仙子初心不改,老夫也

  打算当个缩头乌龟,这回就当老夫赎罪了吧。杨玄感沉重叹息,而后道别:

  仙子保重,老夫告辞了。杨兄再见。见他已要离去,我犹豫了一瞬,最终

  还是出声叫住:杨老先生请留步。娘亲微微侧目,杨玄感则是站定驻足,回

  首问道:柳公子有何要事?终究是有求于人,我抱拳道:谈不上要事,只

  是有一桩旧情,望杨老先生转呈天子。柳公子请说。于是我将叶家与寇隐

  的恩怨内情简要陈述一遍,杨玄感听了叹息道:此事转呈陛下倒是无妨,但老

  夫仍是那句话,柳公子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毕竟祥瑞是他太宁炿的敛

  财手段么?

  尽人事,听天命。我摇摇头,拱手感谢,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先谢过

  杨老先生。公子不必客气。杨玄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拾起地上铁甲,转

  身融入了门外的夜色。?

  第七十二章东出扬州

  杨玄感就此离开,娘亲却是静立原地,未有动作。

  娘亲,我们还不回去吗?还是说在等人?我有些奇怪,诚如杨玄感所言,

  在他说动皇帝之前,我们尚需暂避风头,此事宜早不宜迟。

  蓦然,庭院中冒出一缕青烟,在残月下化为人影,青衫玄冠,帛巾覆面。

  好徒孙,你说对了,你娘所候之人,正是本座。羽玄魔君!

  娘亲神色如常,傲立中庭,淡淡道:魔君为何来此?仙子以先天之息

  强御极速,乾坤胎动,本座就在左近,岂能不知?魔君呵呵一笑,再说了,

  若非仙子刻意等待,本座也不会现身。如此说来,他是在娘亲以神速避过弩箭

  攒射时有所察觉的,也不知他几时赶来此地,发生之事得见几分。

  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先天之息、乾坤胎动之词,莫非娘亲与羽玄魔

  君这等高手,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天地异象?

  回想上次二人交手,娘亲与羽玄魔君二人均是神仙手段,异兆纷呈,这个猜

  测并非无稽之谈。

  我从未低估过绝世高手的能为,但仍然料不到牵涉到天地、乾坤与阴阳这等

  难以言明的玄妙事物,莫非修炼成仙、白日飞升也并非镜花水月?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紧。

  虽然在我心目中娘亲比天仙神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倘若她真的飞升上界、

  位列仙班,我岂非要孤独终老?

  盖因我资质平平,恐难有修到举霞飞升之日——我心中涌起的情绪与杨玄感

  无法踏足武道极境的遗憾羡慕不同,而是与娘亲天人永隔、终生难会的恐惧。

  思虑至此,我不由惴惴不安地问道:阁下也有通天彻地之能,莫非有朝一

  日将会羽化飞升?我害怕从娘亲口中得到令人不安的答案,因此选择旁敲侧击。

  呃,羽玄魔君一时愣住,而后抚面笑道,徒孙有此孝心,师祖大感安

  慰。然则成仙追求的是超越天地,而吾等勾动乾坤反受其桎梏。此二者南辕北辙,

  又岂能登仙?况且所谓神仙鬼怪,皆是虚妄,不足道哉。我安然点头,却听见

  娘亲安慰道:霄儿宽心。侧头望到仙容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便知眷恋惧孤

  之情已被娘亲堪破,我不禁微感害羞,后退几步,低头不言。

  娘亲收去笑容,淡淡问道:魔君几时来的此地?本座行将就木,比不

  得仙子,自感应到天地胎动就拄杖出门,这条老腿都快走断了,也只恰恰才到。

  羽玄魔君略带浮夸地自嘲,但连我都听出不过戏言耳,以他神鬼莫测的身

  法,去往城外真虚观也只需片刻。

  娘亲无动于衷,轻轻点头:如此说来,此间之事,阁下已知不少?呵

  呵,瞒不过仙子,本座已推知六成,尚余四成仍需仙子解惑。羽玄魔君并未继

  续装模作样,大方承认。

  霄儿,你将事情原委与魔君复述一遍。是。我闻言抬头应道,而后

  对羽玄魔君微微施礼,将虞龙野等人杀良冒功之事娓娓道来。

  听我将案情重新推演一遍之后,眼前的青衫人怅然叹息,沉默不语,良久才

  又怒又恨道:申子厉,你教得好一个真传弟子啊!为了一己私欲,杀良冒功,

  罪该万死!申子厉是谁?阁下似乎知道一些内情?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这番

  话中蕴含深意,便即发问。

  羽玄魔君收起怒意,但语气中仍有杀气:徒孙有所不知,申子厉乃光纯四

  年进士,历任兵部侍郎,德化十三年致仕,受邀入太学为博士,治学《孙子兵法》。

  十五年虞龙野入太学受业,申子厉以之为兵法奇才,亲授心得。那一己

  私欲又从何说起喔?娘亲曾以此词责骂于我,但我并非对此耿耿于怀才出言相

  问,而是在得知了他的朝堂背景后而产生的一丝不解:虞龙野既有权倾朝野的姑

  父仇道玉,又有吏部尚书的父亲,现下更知他授业恩师名满天下,历任兵部侍郎,

  现执太学博士,位列当世大儒,即使毫无军功建树,升任朝中大将也只是时间问

  题,何须以身犯法、杀良冒功?

  羽玄魔君冷哼不屑道:申子厉那孽徒自幼聪明绝顶,但性格异于常人,我

  行我素,偏执顽固。他曾放出豪言若我生于春秋战国,孙子必成手下败将,

  可知其如何狂妄自大......可这和一己私欲有何相干喔?我忍不住开口

  打断,羽玄魔君说话虽不是温吞吞的,但铺叙过长,总有种隔靴搔痒之感。

  青衫老人呵呵一笑:徒孙莫急,本座正要说到点睛之处——本朝治下战事

  不多,若想建功立业、领兵统帅,唯有外击异族之侵略与内平悍匪之祸患。

  虞龙野学成之后,曾自作主张要前往北玄道建州参军入伍,但他身为虞氏

  未来家主,父姑岂可坐视其自蹈险地,二人俱皆坚持不许。

  因此他只能来到恶匪作乱、山贼横行的青州,军籍迁至东离卫,而他兵行

  险着想必是为了早日升任苍榆郡都尉——按本朝例律,每任都尉走马上任、接持

  虎符之前,都需调往建州戍边卫土至少一年,届时他就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以践豪言壮语了。为了证明自己较传说中的兵圣更胜一筹,不惜杀良冒功、

  谋求高衔,以期在边疆战场立得盖世武功,如此令人费解的思维方式,让我一时

  不知如何谴责。

  转念一想,兵圣虽然在乱世中杀出了尸山血海,但他也未曾以兵锋指向本国

  百姓啊。

  尔等高官子弟,就这般视人命如蝼蚁草芥、沙土尘埃吗?!

  我压下胸中怒焰,退后一步,不再多问——虽然明知他谈起申子厉语气非同

  寻常,但此事极有可能关系到他身份,未必便肯如实相告。

  羽玄魔君朝我点头,而后对娘亲道:虞龙野杀良冒功之事,多亏仙子明察

  秋毫,否则本教名声受污还在其次——反正再背一桩血案也是债多不压身——可

  怜的是上千黎民百姓惨遭那孽畜屠杀之血案不得沉冤昭雪,于九泉之下亦不能安

  宁。本座......老夫代他们多谢仙子大恩大德。青衫老者解下玄冠抱在腰间,露

  出花白的头发,而后深深鞠躬,腰背直垂。

  魔君不以真面目示人,有何诚意?娘亲淡然处之,受了大礼之后又出言

  挤兑。

  魔君正了正重新戴上的玄冠,笑呵呵道:承蒙仙子如此挂记,有朝一日,

  本座必会让仙子得偿所愿。那好,魔君保重身体,还望百年之后、临死之前

  能让我一睹真容。娘亲此话说得极认真,内容却又极讽刺,分明是在暗指他至

  死也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如此牙尖嘴利的娘亲我从未见过,不由得噗嗤一声,赶忙捂住嘴。

  羽玄魔君尴尬一笑,转移话题:咳咳,现下仙子被诬陷身犯命案,不知将

  往何处暂避?回百岁城,随意找个村落便是。呵呵,如此虽好,但路途

  遥远,难保不失。羽玄魔君轻轻摇头,提议道,本座倒有个去处,仙子可愿

  一听?不愿。青衫老人装作没有听到:咳咳,如此本座便说了,不如前

  往扬州博雅郡安澜县司露村,就在两州界关左近,向东出发,两日车程便可到达。

  娘亲不为所动。

  两地虽然只隔了靖岚山脉,但是分属两州,若要互通政令,手续极为繁琐,

  至少需要两月,在此之前,仙子与徒孙不虞官府军旅之追索。娘亲冷眼旁观。

  羽玄魔君眼睛一转,又继续说道:此地相距不远,便于往返,若有央府紫

  垣的消息,本座可差人迅速送达——如果太宁炿真要大办此案,为息民怨,将会

  于楚阳县城问罪斩首,届时二位若有兴致观摩,不致因为车程错过。一听此言,

  我再也无法淡定了,弱弱地喊了句:娘亲......我与惨遭屠戮的村民素不相识,

  但如能以我之目,代其看到罪魁祸首被绳之以法,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唉。娘亲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魔君的提议,就依魔君所言。

  魔君开怀大笑:好,那就请仙子明日出东城门,将有一位熟人在那里等

  候,见了便知,本座就此别过。万里哀嚎万里山,金甲染血御刀残。仙心慧

  目炬长夜,千载道义复照还。咛诵之声未绝于耳,那袭青衫已然消融于残月之

  下。

  娘亲......我低着头,底气不足,自知犯了错误。

  羽玄魔君不厌其烦地引导提议,必有所图,但我还是出言干涉了娘亲的选择

  ——虽然我也很意外娘亲就此而妥协,但已是不争的事实。

  霄儿是为了代无辜者见证首恶伏诛,此乃善行善举,不必自责。娘亲宠

  溺一笑,无论羽玄魔君有何阴谋诡计,娘都会护你周全。嗯!面对娘亲

  无限的宽容与包容,为了爱子勇于无惧暗箭冷枪,我不由得痴了,重重点头。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仙子、佛子,她只是深爱着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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