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_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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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男人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有车有房,在当时也算事业有成,是来自城里的早就相忘于江湖的老同学,我妈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许多年后再见,被人突然告了白。”

  “他像神一样的出现,真挚忠诚,帮我们家摆脱债务,替我妈处理我爸葬礼的事,我妈说,他因为人善老实,在第一场婚姻里被刁蛮的前妻抛弃,现在带着一个小孩,也是个可怜的男人……

  “他之于我妈,如同我哥之于我,只是他们大人在有物质保障的前提下,接纳彼此都很快……”

  “他对我也很好,比亲爸还好,我知道他有客气在里面,但眼神不会骗人,他从没嫌弃过我,所以我还是更喜欢他当我的父亲……”

  “知道自己被这样一个人深深爱着,还是男人选择去离婚的原因,我妈有感动也有愧疚,总觉得自己亏欠他,亏欠他的儿子,感恩的心,一低再低……”

  “刚来时,我爸很爱护她,只是我妈极力想要表现自己,该她做的,不需要她做的,她全去努力地做到最好,我爸总拦不住她,此后也就听之任之。”

  “我哥很讨厌她这么快就进入当家女主人的状态,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名分之前,而她依旧坚持不懈地去讨好他,顺带也指使着我去上赶着他……我追我喜欢的人不会累,但有时候看淡了,我会替她觉得累。”

  ……

  ……

  夜幕降临,星夜沉寂。

  黯淡夜色下,削薄的人影踏在回去路上,兜里攥着手机,压低的黑帽檐下,沈轻脸色愈沉。

  步子停在16号单元楼门口,楼洞里隐约传来陌生的热闹人声,间或着一道客气温厚的男声。

  沈轻仰头,朝八楼亮着灯光的阳台主卧看去,掏手机给他哥打电话。

  按键,拨打。

  对方关机。

  再按键,再拨打。

  对方关机。

  心凉了半截,沈轻冷下脸来,攥紧了手机大步迈进楼。

  “哈哈哈哈!要俺说!还是远亲不如近邻!”

  头顶盖下一层厚厚的阴影,沈轻上楼梯的步子一顿,猛地抬头!

  “客气了,”拐角口,江纪封身后跟着一对男女,带头跟在老太太身后下楼,帮人提着快掉出来的一口袋包装整齐的餐巾纸,跟人笑声客套着:“我就是路过。”

  说话间,瞥了眼手里的餐巾纸,嫌弃的神色从笑眼一晃而过。

  如果不是亲戚在身后,谁愿意搭理这个蛮横无礼又吝啬粗俗的乡下老太太?

  “诶呀!这是谁家啊!”老太太虎眼瞅着后头夫妻的简陋打扮,问着:“以前咋没见过?”

  “今天走的有点晚,”男人笑着:“孩子他大娘领着去买新衣裳了,又拖了一会儿。”

  “哦哦,今天初四,大街上那些个大商店都开啦,”老太太笑哈哈地瞧着他:“可是挑的好日子来哟!”

  后头夫妻俩面色齐齐一尬。

  江纪封笑声不回。

  “娘!”旁边扛着装衣布袋的男人怼了她一下,嫌怪道:“大过年咧!咋跟人家说话咧!”

  “嗨呀你懂个啥!俺们这不是说笑咧嘛!”老太太回头冲夫妻俩笑:“是吧!?”

  “没事没事!”夫妻俩尬笑着,冲儿子连连点头。

  上头一片嘈杂纷乱,趁人没注意,沈轻转身就要跑!

  “沈轻!”江纪封眼尖地瞧见了他,冲人喊了一声,笑声热情道:“今天又跑哪儿去了!一整天找不到个人!快过来快过来!给你叔叔婶婶拜个年!”

  心有怨气,沈轻步子一停,回头瞪他一眼。

  江纪封笑容一僵。

  “这是二个吧?”江纪封身后的男人探头,“年年来年年见不着,一晃眼咋都长这么高了?”

  “长得高,还长老俊呢!别跑来来来!”不想跟那聒噪老太太再待一起,女人连忙下楼去抓住沈轻的胳膊,掏兜摸了个褶皱的红票子塞他手里,笑声寒暄:“早上路过道边上的帅小伙是你吧?哎呀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车过得太快你可能没听见,我回头还叫了你一声呢!”

  “是么?”沈轻漠漠抬眼瞧她:“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女人笑容立马僵住。

  身后一群下楼的人也尴尬住,静声空气中,老太太看戏似的,扬声“哟”了句。

  沈轻冷嗤一声,把红票子塞回给她,没再跑,笑意凉凉地扯下帽子,抬头瞧了眼头顶那一群人。

  “沈轻,”江纪封皱起了眉:“你今天怎……”

  没理他,往回走,路过女人身侧,沈轻跟人低声讲:“刚才你家亲戚说过了,沈轻。”

  “啊……”对方浑身冒着冷气,女人不禁躲得远了些,朝人点头,“我记住……”

  “我用不着你记,”沈轻瞥她一眼:“但你给我记好了,年年给你们做饭,年年塞你家孩子红包,年年伺候你们一家人却上桌吃不了饭,还依旧会带你家孩子去买衣服的女人,她叫沈静。”

  第一回正面见这捡来的拖油瓶,没礼貌死人脸怪脾气果然名不虚传,别人的地盘上不好发作,女人立即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头顶当家的主人。

  当家主人现在后悔万分,早知道就不该叫住他!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撞了什么霉运,儿子一个比一个让他丢人,心里窝着火,面上笑意也淡了些,不过还是习惯以大局为重,给上楼来的人腾地儿让了让身。

  身后男人啧声轻叹了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教子无方,江纪封成功被刺激到了,憋着火,盯着沈轻,声音沉肃威严:“你先上去!待会我找你谈谈!”

  沈轻没抬头,经过老太太时,重新压回帽子,掩下自己的半张脸。

  老太太被自家儿子拽到右侧,贴墙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眼珠子越睁越大。

  “噫!”人刚一走,老太太便似是受到了惊吓,立马扒住江纪封的胳膊,瞪他:“他是你家小子!?”

  回家自见他爸的那一刻,沈轻就一直有意只给他看自己的左面,但他不知道这个渐渐形成了的习惯,在刚才帽子扣上时,反倒更显右侧三枚闪光的黑钻耳钉。

  昨天夜里,老太太瞧见的侧影,也只有那在暗灯下闪烁的三颗钻……

  ……

  底下官司如何,沈轻已经看不见,进家客厅大圆桌上,残羹剩饭,汤水洒了一片,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片狼藉。

  回家路上已经提前跟编辑说了解v,到今天才知道,他写的小说真假颠倒,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大步冲去主卧开电脑,打开作者后台,输账号,输密码。

  沈轻冷眼盯着屏幕。

  点击,

  进入。

  界面只有一本小说,看了底下催更读者要扒的存稿箱,一章没存。

  手指早就酸麻的不行,掌心早就出了汗。

  一整天,明知是意料之中,心脏却还是一沉再沉,江箫抬手摁了摁发烫的眼皮,坐在漆黑一片的屋里,盯着终于进去的作者后台,百感交集。

  不明白对方把密码设置成老二出事那天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对沈轻来说,重要的日子太少。尝试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中秋节的那天,运动会的那天,跳舞比赛的那天,最后才试出了真正的密码。

  十月七,

  江箫仰头,闭上酸疼发干的双眼,颤声呼吸着。

  混乱交织的脑海里,一条条闪过那人亲手写下的话。

  “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他,如果当时他选择和我在一起玩,或许之后就没有了这么多事……”

  “公交车上的人堆里,坏人很多,有大手来掐我的脸和胳膊,我很害怕,四处找他,我知道他是我哥,就算他讨厌我,哥哥也要保护弟弟,这是天经地义……”

  “没人来救我,有人来大力扯我的腿,一点点拖着我挪动,想要把我偷走,我哭喊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好像被扔了,不知道下一站会被拽到哪儿,有个老太太替我挡住了那只手,让我坐上她的位置,把我护了起来。我回头去扒窗户,想从车外找到我哥,没找到。”

  “车上人渐渐没了,他现出了身,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那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气坏我了,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被人欺负,我不想和他说话,但忍不住偷偷去瞄他的侧影。

  我发现他也在偷看我。”

  “‘抱抱我吧,如果你觉得愧疚,’我想,‘你抱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

  “他不抱我,他不喜欢我,可他会在夜里闻我,偷亲我……”

  “我哥很好看,英姿俊美,连呼吸都带着香,他亲我,我也特别想亲他……”

  “他请我吃了好多从没吃过的东西,他偶尔也会把我当弟弟来宠爱,尽管不喜欢我,也不妨碍他对我好。全天下的兄弟都这样。”

  “我曾那样热切地渴望和他亲近,但仰慕崇拜不觉间就长成了非他不可的爱慕,有关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都是我执着要去探寻的……”

  “他吻我,我想伸舌头,我想要得到他,从里到外……”

  “……我吐了一场……我偶尔也觉得自己很恶心……”

  “……我哥也总让我信任他,我更信任我自己的心……”

  “他逼我再绝望,我也要接受他……”

  “他是我最在乎的人,也是我最想要报复的人……”

  “兄弟又怎样,他既然敢喜欢我,我就敢勾引他,和他上床……”

  “有时候我爱他到骨子里,有时候我又憎恶他到极点,我被他折磨成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我可能真的恨他……”

  “他跟我表白,我并不想原谅……”

  “他对这样一个神经质的我感到绝望,我比他更甚,我们都在痛苦,却又彼此互不放过,我们互相折磨,纠缠成一个永不停息的陀螺。我想,我们可能陷入了死性循环。”

  “有人问我如果重来一次,会不会还去逼他,我想我会,那是他欠我的。但如果时光倒流回起点,我还没来得及喜欢他,我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没认识过他。”

  如果可以,他宁愿……从没认识过他。

  悔意,深愧,爱痛,悲怨。

  他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最一厢情愿的人,竟是他自己。

  喉咙呜咽着,静坐在暗室里的人,忽然笑出了声。

  敬错,冤错,恨错,爱错。

  他的人生,真讽刺。

  双眼酸涩刺痛,泪流枯尽干涸,电脑从腿上滑翻摔到床尾,砸出一声哐当响。

  颤抖冰凉的手指,从枕边扯了几张纸巾,江箫低下头,捂嘴闷咳了几声。

  一滴,两滴,三滴……

  汩汩鲜红的热流浸透了白纸,透过指缝,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开出朵朵妖艳冶魅的血花……

  ……

  同一时间,沈轻摔门而出,迈着急促的步子蹬蹬下楼。

  浑身战粟,心里惊慌到极点,连迈步的双腿都在发软发麻。

  电脑页面显示在另一客户端登录,他不知道他哥怎么找回的记录,更不知道那人怎么知道的他密码,他只知道,他现在如果不立刻赶过跟他哥解释清楚,他们之间就彻底玩完了!

  电话拨打了一通又一通,对方关机无人接听,黢黑狭窄的楼道跺脚声咚咚响,声控灯总在跑下的人经过之后才亮,沈轻在向下倾斜的黑暗里狂奔,他手机贴紧了右耳,忍住火气,急促地呼吸,一遍遍拨打。

  直到瞧见楼门口的亮光,沈轻终于放弃信息通讯,大步冲出飞奔出去。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怒声暴喝。

  嗓音是沈轻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过的冷厉。

  条件反射的,他停住步子,回了下头。

  啪得一声!

  迎面扇来一记狠狠的耳光!

  猝不及防,沈轻被丝毫不留情地扇了个踉跄。

  左脸火辣辣的疼。

  余光里,一辆棕色溅泥的脏车在他眼前打了个弯,老太太从副驾探出头来,面容怜悯,眼底却难掩着幸灾乐祸。

  她歪头朝他揪了揪自己的右耳,啧啧啧了几声。

  沈轻冷眼睨着她,见他们人车渐行渐远,抬手蹭了把脸,抬眼看了眼男人。

  发生了什么,已经了然。

  百口莫辩的事,他一张嘴,说不清。

  “混账东西!!”

  又一声厉喝,男人挥巴掌又要扇下来,沈轻比他更快抬起手,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

  “就一次,”沈轻盯着他,声音发冷,“你没资格再教训我。”

  江纪封怒意滔天,手腕越挣扎却被人攥得越死,他两眼发红的瞪着他,怒到几乎不能言语!

  亲戚没敢再多让他们有半点停留,生怕老太太下一秒就要嚷声昭告天下,他江纪封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竟养了一双不知廉耻的儿子!

  原以为兄弟相亲只是单纯和好,原以为同睡共枕只是手足情深,原以为他们兄弟错过太久,现在只是弥补光阴,才会这么格外惺惺相惜,原以为关系太好,江箫才会在沈轻那张机器猫头像上备注得那么暧昧!

  他看见了,但他没多想。

  因为他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是兄!弟!相!通!犯下人伦大忌!

  儿子是同性恋已经够让他被人诟病,没想到江箫竟然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跟这个外来没教养的野种!睡到了一起!

  怒火根本无法遏制,江纪封现在一看到沈轻这张脸,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他睡过的女人,她的亲儿子!一模一样的容貌!江箫!那个明知道怎么回事的混账!又怎么下得去手!!?

  世界仿佛都在颠倒旋转,脚步虚浮,江纪封被气到头昏脑花,在沈轻松手放开他的那一刻,他恍惚了一瞬,随即,转身快步跑去后面啤酒瓶子堆砌的瓶墙,伸手抓瓶子就要砸他!

  沈轻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因为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加自私。

  酒瓶墙离楼口还有一小段距离,江纪封气得太晕,跑时还跌了一跤,沈轻趁机转身拔腿就跑!

  寒夜的风如冷刀削过自己的脸,沈轻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切割下来,身后男人怒声咆哮,他步子不停没命地往前跑。

  尽管知道对方追不上他,他也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因为他看见了去送客的女人,正从小区口拐了进来。

  “纪封!”女人第一眼看见了抡瓶子朝前紧追猛赶的男人,不明所以的询问了句,又一看清被追玩命疯跑的黑影,当即吓了一跳。

  沈静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纪封!沈轻!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妈!”沈轻飞奔过来攥住她的胳膊,扯了她就往前一块儿跑,“快跟我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爸这是怎么了?!”身体素质悬殊巨大,沈静明显跟不上沈轻的步子,她胳膊被攥得生疼,不停挣扎着,回头看那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疯狂男人,又惊又怕,“跑什么!你们究竟在跑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爸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不是我爸!他也不是你丈夫!”沈轻岔了气儿,不肯撒手的继续拽着她跑,“妈,我们不在这儿了,我带你走!你要钱我给你挣!你要房我给你买!你……你、咳咳!!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养得起你,我们不在他家待了!”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他养了你十年!十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狼心狗肺的话来!!”

  沈静也嘶吼起来,她愤怒地挣扎,手指甲抠进了对方的肉里,另一只手却又恐惧地攥紧了沈轻后背的衣服。

  她被这莫名其妙的追赶吓坏了,身边人不由她意愿的拽着她狂跑,身后人两眼猩红,怒喊着让他们站住,她讲话的儿子像个失心疯,她面容扭曲的丈夫恐怖得像头歇斯底里的恶兽,寒风里的眼泪直掉,她就像是注定漂浮无依的蒲苇,内心惶恐不安,越往前跑越止不住大声哭喊……

  夜深人静,黑幕死沉,万家灯火逐次熄灭,漫长的小区甬路上,因为女人的撕扯挣扎,沈轻的步子一慢再慢。他回头,看见男人发了疯似的挥舞着两个啤酒瓶朝他奔来,不断逼近。

  “妈!上来!”沈轻立刻弯起背蹲在地上,“我背你!”

  哭成泪人的女人早已喘不过气,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没力气再反抗,边喘息着流泪,边顺从地趴在了沈轻的背上。

  就这一停,前边男人也终于跑不动了似的,停下来躬身猛咳着喘气。

  沈轻回头瞧了眼,微松一口气,背好了他妈,抻了抻有些发酸的脚踝,缓缓站起身。

  “野种!!”江纪封突然暴呵一声,挥着瓶子对沈轻正站起的腿,狠狠地砸了过去,怒喊:“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沈静被这一声怒喊,猛地僵住。

  沈轻被一只瓶子砸中了膝窝,右腿一软,膝盖朝下猛地跪了下去!

  “吃我的!用我的!不知道感恩图报!!还毁我儿子!毁我的家!”江纪封瘫坐在地上,双手重捶着地,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前边逃走的母子俩愤声怒喊:“我就该在你一来!掐死你!!”

  膝骨重重砸在了森冷的冰地上,寒气侵体,沈轻不带半分犹豫地重新站起身。

  没理身后的男人,腿上绷着劲儿,沈轻伸舌拱了拱肿起来的半边脸,带着趴在他背上又开始哭诉自己命苦的女人,走到小区门口的大道上,拦车。

  “我命苦……为什么我总这么命苦……”

  “我命苦啊……我命苦……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原来他这么看我……原来……我命好苦啊……”

  肩膀被抠得死疼,沈轻闷哼一声,在出租停靠下来后,把他妈送进后座,自己坐上前面的副驾。

  “去哪儿?”听到人哭,司机忍不住回头,瞧热闹似的去瞅埋脸趴在后座上的女人。

  车内空气安静。

  没人应答,司机“嘿”了声,回头去看沈轻,“我问你们去……”

  一双刺冷冰凉的、寒到骨子里的冷眼。

  司机冷不丁被盯得一个激灵。

  “丰裕路18号。”沈轻靠回位子,啪得一声合上中间的反光镜。

  ……

  “我看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宋鹜站在洗手间里,大手重力捶在江箫的背上,回头瞥了眼外头滴血成片的红被单,还有四散掉落的白色药片,心里火气直冒。

  砸在人后背上的拳头,下手又更重了些。

  “别他妈捶了……”江箫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吐了口漱口水,扶着洗手台,“吃药还没死,就先他妈被你锤死了……”

  “您是大爷,您牛逼,”低头数了数刚没拦住吞进去的几颗药粒,瞧着吐得差不多了,宋鹜放水冲了下去,出门收拾电脑和床单,在外头吆喝:

  “大爷,我不管您遇上了啥事儿,啊,反正要死呢,麻烦您别在我这儿死!我小本生意,盛不下您这尊大佛,出门左拐二百米,一间气味酸爽几百年没人打扫过的掉牌公厕,去那儿,啊!茅坑的稠度和臭度堪称宇宙十星级,一头扎进去准死,绝对包您满意!去去去!赶紧投粪自尽去吧!”

  江箫没心思跟他贫,放冷水冲了把脸,光脚在裤边上蹭了两下,然后去外头穿上拖鞋。

  “我说,你以后要不别来了,”宋鹜扯下来床单,回头瞧他一眼,“老子出去给你买手机,你他妈在我家玩自杀,这叫个什么事儿?”

  手指冰凉,去拿桌上新买的手机,江箫摁了下开关,没亮。

  “东西呢?”他声音哑涩。

  “我兜里,光顾着给你还价了,还没来得及装,”宋鹜给他接了杯水,掏出卡和芯片给他,哼了声,“也就是你吧,你看我跟谁卖过人情。”

  “谢了。”三两下装好手机,等了一会儿,三十五个来电显示。

  微信已经把他爸拉黑,电话里有十个他爸的,二十五个沈轻的。

  “诶,”宋鹜凑过来看,“你不问问我在人姑娘那儿叭叭了一整天,让她给便宜了多少钱?”

  “不管便宜多少,都是你的。”江箫点指就要给沈轻打过去。

  “嗐,”宋鹜转回头继续收拾东西,“别那么客气,咱俩一人三百块得了!”

  手机震动起来,江箫点下去的手指,正按上他爸来电显示。

  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再去讲什么对错,他甚至连思考都不愿再思考。

  眼神空洞,按了接通,带着怨气的男声从对面怒声传来:

  “跑哪儿去了!回来!”

  江箫没说话。

  “我让你回来,”江纪封忍下火气,“我脚扭了,摔在了回家的半路,起不来了。”

  “我给你打120。”他语气麻木。

  “江箫!你是我儿子!”对面厉声道:“亲儿子!”

  “原来你也知道。”

  “你想让我在上了冻的冰地上坐一夜吗!”

  江箫抿了抿唇,不回话。

  宋鹜回头看他一眼。

  “就在快出家这边小区的西门,”江纪封语气缓和了些,“不管你在哪儿,立刻回——”

  江箫挂了电话,揣手机进兜里,进箱子拿了双袜子套脚上,穿上鞋,然后拿椅子上的外套往身上穿。

  “要我陪你一起吗?”宋鹜在边上问。

  江箫那个偏心眼儿的爹,他早先在家长会见过一回,一直闹不清为啥面相那么亲切憨实的一个男人,总能把他哥们儿逼得离家出走。

  今天好像有点懂了。

  大半夜逼近凌晨,让儿子顶着寒风,去干那本来巡逻的物业保安就能干得活儿,这不脑子有毛病么?

  “随便。”

  随便,生死他都已经无所谓了,还会在乎什么别的?

  “江箫?你说的是箫哥吧?”男生裹着厚棉衣,瑟缩着脖子站在自家门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立在眼前的气质挺好的男生。

  星月被乌云遮挡,黑夜簌簌降了雪,单薄的黑影立在台阶下,低头压了压帽子,挡住自己半边红肿的脸,“嗯”了声。

  出租车停在道边,沈轻让他妈在车里坐着,没安全感的女人怕他也扔下她,站在车边紧扒着车门,糙干如枯草的发丝飘在雪风里,红肿的眼睛盯着他削瘦的侧影,泪眼模糊。

  歉意愧疚,心酸难言。

  “他不在这儿啊,”男生说:“我们都断联好几年了,你要找他,难道不应该去他家找吗?”

  一片结着完美六瓣冰晶的雪花,飘飘轻落到虚曲的中指关节。

  凉,透到了心口最暖的那个地方。

  沈轻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男生说,“他家在这镇上西城的旧居民区,你可以去那边找物业问问。”

  “知道了,”沈轻朝他点点头,“谢谢。”

  “那啥,”男生朝他笑:“我还有他q|q号,你要吗?”

  “不用。”

  他的q|q号就是那人给申请的,加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转身回去出租,沈静跟着他也坐回了车里。女人抹抹泪,朝前问着:“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帮你找个住处,”沈轻拨了电话,随口吩咐着司机,“去离这儿最近的酒店。”

  “好好好!”司机忙不迭点头,“五分钟就到!”

  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下了头,边抹泪,边来回抠着指甲。

  “喂,您好!”电话那头说。

  “昨晚,丰裕路18号,上战场的那个男的,”沈轻问,“去哪儿了?”

  “啊!是你啊!”对方惊了一下。

  “他去哪儿了?”

  “这……”对方有些犹豫,“这能说吗?”

  “他是我亲哥,”沈轻声音终于发了冷,“你说呢?”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的!”司机嗐了声,道:“他说他胃疼,半路下车要去医院看病,说怕你担心,然……”

  “知道了,麻烦了,”沈轻说,“挂了。”

  “诶,小伙子,”那司机可能跑了空车心里有愧,多劝了几句:“你哥是真怕你担心,可别因为这事儿就影响你们的兄弟感情啊!”

  沈轻挂了电话。

  屁的个兄弟感情!

  但凡他有点脑子,都知道那人是在躲他!

  偏脸看向窗外,寒雪风霜愈大,道边枯木被摧折断了枝,天地一片迷蒙混沌,冷冽的气息像是破窗袭面,沈轻眯了眯眼,手指往暖气口伸去,却依旧感到丝丝的凉意。

  还有,隐隐的不安。

  小镇上的酒店都不算特别好,沈轻给他妈要的单人房,带独立卫生间。

  先进去溜达了一圈,四处不满意,掏钱让服务生把床上那不干净有异味的四件套全都换了最新,又去隔壁女成衣店给他妈买了一身换洗衣服,棉拖也买了。沈静没带手机,沈轻临走前给她留了点钱。

  “你去哪儿?!”沈静追到门口,抓了下他的胳膊。

  “回去搬行李,”沈轻瞥了眼她的手,紧蹙的眉头终于展了展,安抚道,“明天我去找房子,你要想在这儿接着教学,我就在这儿找,你要想离开,我就带你一起走,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

  “沈轻……”听他讲得这么认真,沈静忽然又松了手,她皱眉看他,又开始犹豫:“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养了你十年的人,要是没他,我们都不可能过得这么安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

  “没可能。”沈轻打断她,刚和缓下来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沈静心里烦乱,不禁也有些恼,“你不跟我讲清楚,就让我这样跟着你乱跑,你叫我怎么放心?”

  “我们回不去,他也不会再让我们回去,”沈轻盯紧了她的眼,不放过那一丝想要退缩的怯懦,“我没可能,你,更不可能。”

  “父子这么多年,”沈静皱眉:“我不相信你们突然就这么恨上了!”

  一口一句“野种”,一句一个“掐死他”,都是他妈亲耳听见。

  如果这也能叫父子,那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人也冷,心也凉,一年四季的冰雪天,逢了冬,遇上寒,再多的委屈和心酸,也只能怪自己活该。

  沈轻笑笑,揣着兜往外走。

  身后的女人趿拉着拖鞋就要跟出来。

  “妈,”说话在冷风中呵出一口热气,他仰头看看天,轻声叹:“早点睡吧。”

  “你这个时候回去,分明就是去看他,”女人一针见血:“你还是担心他扭了腿,回不去,是不是?”

  沈轻没回。

  “沈轻,你是我养的,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好的,但你就算有了钱也不能忘了本啊,”沈静轻声劝着:“你回去也好,回去跟你爸道个歉,他一直都很宠你的,只要你跟他服个软,咱们一家人还能……”

  “我把他儿子睡了。”

  “和和乐乐的……”

  沈静忽然反应过来,愕地一愣,“什么?”

  路边司机一直在等,沈轻没再解释,开门坐上了车,报了地址,回头瞧了眼身后。

  身后,呆若木鸡的女人在原地怔愕了一会儿,猛地摔坐到了雪地上。

  混沌的天地里,传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

  ……

  大雪天打车有风险,要加钱。

  虽然上车时还没下雪,但谁让人倒霉碰上了黑心司机。

  江箫就像个行尸走肉,宋鹜指望不动他,自己掏钱给人垫上,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家箫大爷进小区。

  两手没带手套,自己找虐似的,故意露在外面,冻得手背上的青筋紫里透着黑。雪风从脖领呼呼灌进去,江箫感觉不到冷,一直往前走。

  宋鹜在后头骂了他句傻逼。

  按照他爸说的,俩人从小区西门过来,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见着个人影。

  快凌晨了,灯光全暗,声控灯也受大风雪的缘故,不咋管事儿,俩人一前一后,宋鹜戴了手套,在后头骂骂咧咧地举着手机,给前头的混蛋照明。

  再走就到家了,宋鹜不想进江箫家,自动站到了最前头1号单元楼的房檐下,说江箫要hold不住了再打电话叫他过去帮忙。

  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参与,他就是来做个伴,顺带在完事儿后,把他心情不爽的箫大爷从那个明明偏心眼儿还死拽着他不撒手的爹手里头带走。

  江箫全都无所谓,一个人一头扎进暗色的雪夜里。

  “诶!”宋鹜在后头喊:“哥们儿!你倒是打个灯啊!”

  不出意料,前边人直接把他这话当屁给放了。

  宋鹜哼了声,拢袖子揣着手,在房檐下来回跺着脚。

  不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当老大的不在,当老二的也不在?全家都不在?在家的人不求助,非求助老远离家出走的?大过年的,好不好的突然就摔扭了腿又是咋回事儿?

  宋鹜缩着脖子,伸手指抠抠牙,越抠越不对头,唆唆手指头,抬脚就要跟上去。

  身后突现一道光,宋鹜步子一顿,回了下头。

  一高瘦的黑影照着手机,远远地踩着雪朝这边走来,宋鹜伸头眯了眯眼。

  高个子,冷白皮,一脸天下皆死我独活的臭拽德行,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似曾相识,却又未曾相见,隐隐约约,从那人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冷白皮没理他,踩着短靴,嘎吱嘎吱地扁进雪里,一直沿路往前走。

  长得还挺好看的。

  宋鹜啧了声,也跟着人身后,一直往前走。

  莫名其妙的人,沈轻警惕地回头瞅他一眼。

  “嗨!”宋鹜喜笑颜开,就势跟大帅哥招了招手。

  “哪来的?”一般情况下,沈轻懒得理,不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小区又刚经过了那种事,他很难不多些防备。

  “跟朋友来的,”宋鹜趁机凑到他身边,笑,“他住在这边,你呢?你也住在这儿吗?”

  “朋友?”沈轻皱了下眉,“他把朋友一个人晾外头?”

  “他就是这么无情。”宋鹜笑。

  “同龄人?”

  这排老居民楼,除了他家,大部分人搬去了新城区,旧房都出租给了外来的打工人,要么就都是退休的老人,他不记得谁家有他们这么大的孩子。

  “他是我大爷。”宋鹜笑。

  “哦。”沈轻懒得再理他,转身接着走。

  宋鹜接着跟。

  左边,右边,五单元,六单元,七单元………十一单元,十二单元……都快走到他家楼头了,沈轻发现对方还跟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皱眉:“你去哪儿?”

  “嘿?”宋鹜也纳了闷,“你家在哪儿?十六单元?”

  “我问你去哪儿。”沈轻盯着他。

  “十六单元啊!”宋鹜叨叨着,“我那大爷,他爹打电话说扭伤了腿走不动,非让他过来接,结果谁知道找了半天根本找不到人,我大爷又去家里看,我觉得他那爹不是啥好玩意儿,就准备过去……”

  “你是宋鹜?”沈轻眼神一凛,“他是江箫!”

  “哇呀!”宋鹜猛地一惊:“兄台你好眼力啊!”

  “他爸打电话除了说摔倒!”沈轻厉声问:“还说别的了吗!”

  “额……,”宋鹜挑挑眉,“兄台你变脸要不要这么快啊……”

  “我问你他还说别的了吗!!”沈轻突然拽着他就往前跑。

  “操!”宋鹜脚底打了个滑,被人拽着有点别扭,甩开他的手,跟着他一块儿莫名其妙地往前跑:“没有啊!就说了句让他赶紧回来,一开始还挺生气,后来听出箫哥态度软了,也是半哄着说软话的啊!”

  “操!”沈轻骂了一声,也顾不得脚底滑不滑,大步迈开腿就往前头冲!

  “诶诶诶!”宋鹜也跟着他一块儿往前冲,并还想伸咸猪手扒拉他,“你怎么……”

  “不知……耻……丢人现……”

  前头有低沉的男音骂声传来,间或着硬物砸在□□上闷响,细听砸落处,似有泥浆四溅。

  猛冲的两个人脚步不约而同的一停。

  或许不是泥浆。

  “我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儿子!你敢做出这种丑事!你明知道!江箫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她!你怎么敢?!那是她亲儿子!!你怎么敢!?!”

  酒瓶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碎,玻璃碎片混杂着粘稠的血肉,掉在了地上,粘进了人的身体……

  江纪封掐着他的脖子,低哑着嗓音压声咆哮:“那是一个男的!一个男的!那男的还是你弟弟!你懂不懂!那是跟你同桌吃饭同校上学、在同一个家生活了十年的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告诉我!你怎么下得去手!!”

  疯狂起来的男人完全没了理智,他骑在倒地抽搐的人身上,在一片血流,抡着墙边的酒瓶,丧心病狂地一下下重击着倒地晕眩人的脸,他听着底下人半笑不哭的呜咽声,愈加疯魔的施加暴行。

  “哥!!”懵然过后,沈轻发了疯似的朝地上的血人扑了过去!

  “我草|你妈老混蛋那是你亲儿子!!”宋鹜狰狞起来,一声暴呵,捋袖子从边上拿俩瓶子,朝早已经走火入魔的男人后脑上猛力砸了下去!

  江纪封应声倒地,一头栽倒在鲜血未完全融进的血色雪泥里。

  “哥!哥!哥……”心脏顷刻就碎成了残渣,崩泄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沈轻颤抖着双手,抱住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的人,哭到嗓音全无。

  “操,我去打120!”宋鹜见不得这血腥场面,掏手机背转过身,烦躁地来回跺脚打电话。

  “哥……哥……”沈轻痛声哭着,脱下外套,给怀里的不断抽搐的人捂住伤口,哑声哭怨着,“你怎么不还手……你为什么不还手……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哥……我错了……我错了……”

  “轻……”怀里的人似有感知,他声音微弱,轻轻拽了下沈轻的衣摆,朝他张了张嘴。

  “哥!哥你说什么?哥!哥!”沈轻忙抹了把眼,低头附耳过去听,“哥,你再说一遍!我能听见,我能听见的!”

  “轻……”他气若游丝,撑着力气努力地抬起那满是血腥的胳膊,“我……我抱你……一下……你……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万更请罪!

  抱你一下,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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